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艾草的嫩芽在樟木箱底舒展时,安安的布偶兔子正歪着头看它。兔子耳朵上的说明书边角缠着银簪的红绒线,随着箱底气流轻轻晃动,像太奶奶的手牵着小兔子,在看这缕新绿如何挣出木头的束缚。我蹲下身,指尖刚触到艾草叶,就被银簪的光斑烫了下——那光斑在叶尖跳着碎步,和太奶奶纳鞋底时,针脚穿过布层的节奏一模一样。
母亲端着太奶奶的针线笸箩走来,竹篾筐里的顶针滚出来,撞在我三年级的练习册上。1988年的"植物观察日记"旁,去年夹的干莲蓬掉出来,莲子滚到外婆的老花镜盒旁。镜片反射的阳光在箱壁上投出星图,1996年的剪报上,外婆写的"春分种豆"旁,我画的小锄头被安安涂成了金色,锄头尖正好对着艾草的根须。"太姥姥在教小草松土呢。"安安的奶音混着樟木的香气漫过来,老花镜突然从盒里滑出,镜架勾住顶针的凹痕,像外婆的手轻轻捏着太奶奶的手。
早饭时,朵朵把新蒸的艾草糕放在樟木箱盖的"平安"二字上。"让太奶奶的字也尝尝甜。"糕香漫进箱缝的瞬间,艾草的嫩芽突然颤了颤,叶尖的光斑晃成细碎的星,像太奶奶纳鞋底时,麻线穿过棉布的轻响。安安举着银簪凑过去,簪尖沾着的糖霜落在艾草叶上,立刻引来只不知从哪钻进来的小蚂蚁,顺着银簪的红绒线往上爬,像要去尝尝安安昨晚放在箱角的草莓糖。
母亲在灶台前熬艾草粥,砂锅咕嘟的声响里,我听见她哼起太奶奶的童谣。"草芽冒,福气到",她的银镯子蹭过樟木箱,带起的气流让箱底的母亲的《算术》课本轻轻翻动,1983年的"除法竖式"旁,母亲少女时写的"要均分"三个字,被艾草的根须悄悄缠上,像日子在悄悄给旧时光系鞋带。安安举着银簪跑来,簪尖在粥碗里沾了点米油,小心翼翼地往艾草叶上滴,"给太奶奶的小草喂饭"。
午后翻晒太奶奶的蓝布围裙时,从口袋里抖出半根绣线。线的末端还缠着片玉兰花瓣,是1957年的旧蕊,干枯却依然带着浅香。我把绣线系在银簪的红绒线上,线的另一端缠在母亲新纳的布鞋上,鞋面上的虎头纹正瞪着圆眼,针脚密得能数清——只是虎头的额间,母亲特意绣了朵玉兰花,花瓣的纹路竟和太奶奶绣在围裙上的重合。
暴雨突至时,安安抱着布鞋躲进樟木箱和墙壁的夹角。"虎头会保护小草。"她的声音混着雨点声,布鞋上的玉兰花被风吹得轻颤,像太奶奶在老院子里护着母亲的样子。母亲把防潮布盖在箱上,动作和太奶奶给织布机遮雨时如出一辙,"物件要护,嫩芽更要护"。雨点击打防潮布的闷响里,我听见银簪在箱底轻轻叩击,像太奶奶纳鞋底时,顶针撞在竹凳上的回音。
雨停后,安安举着布鞋冲进院子,鞋尖的泥水在青石板上踩出小梅花。她要去采最新鲜的玉兰花瓣,发梢的水珠落在银簪上,折射出的光比彩虹还亮。朵朵跟在她身后,手里拿着我的天文望远镜说明书,"给小草看看外面的天"。说明书上的"猎户座"弧线正好罩住艾草的嫩芽,安安的涂鸦笔在旁边画了个举着银簪的太阳,说"这是太奶奶编的"。
晚饭时,樟木箱的铜锁上凝着的露珠正顺着木纹往下淌。那道水痕漫过母亲新钉的铜角,在箱底积成小小的一汪,恰好托住艾草的根须。安安突然要给小草盖被子,她把自己的手帕铺在箱底,手帕上的小熊图案正好对着银簪,像小熊在给太奶奶的手搭个枕头。母亲笑着往手帕上撒了把新晒的桂花,"给小草盖床香被子"。
夜深时,艾草的嫩芽在月光里轻轻舒展。银簪的光斑在叶尖明明灭灭,像太奶奶的手在轻轻拍着它。安安的呼吸拂过铜锁,她的小拳头在睡梦中攥着从箱底捡的艾草叶,叶尖的光斑映在她手背上,像太奶奶的指纹慢慢印上去。我轻轻抚摸箱盖,太奶奶刻的"平安"二字在月光下泛着浅痕,那道水痕正顺着字迹的凹槽往下淌,在箱底汇成小小的溪,溪边的艾草根须,已经悄悄缠上了太奶奶的顶针。
"别怕,长吧。"这声音混着夜风漫过来,裹着太奶奶的针脚、外婆的墨痕、母亲的温度,在艾草叶上凝成露珠。天快亮时,我看见艾草的第二片新叶钻了出来,叶尖的光斑晃出细碎的星,像四代人的笑声在箱底轻轻碰撞。安安揉着眼睛坐起来,第一时间往樟木箱跑,"小草长高了!"她的小手刚触到新叶,银簪的红绒线突然绷紧,把布偶兔子拉到艾草旁,像太奶奶的手牵着她的手,在看这木缝里的春天,如何把时光的褶皱,都酿成了新的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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