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对于16世纪的君主们来说,宫廷从来不是局限在一座宫殿里的。恰恰相反,一年里宫廷几乎是在国内的各个宫殿和城堡当中巡回,四处巡抚,接见各地的贵族。然而与往年不同的是,圣诞节刚过去两天,宫廷就再一次从白厅宫出发了,而这次出巡的目的也非常特别——未来的王后,克里夫斯的安妮公主已经抵达多佛,而整个宫廷正前往她前来伦敦的必经之路里士满宫去迎接她。
又一位安妮王后!宫廷里没有人能够对这个不祥的预兆视若无睹。上一位安妮王后的凄凉下场不过是三年前的事情,而目前宫廷里的大多数人都亲眼见证了之前三位王后的结局,因此似乎没有多少人对新王后的前景抱以乐观的态度。路上下着大雪,整个队伍缓缓向前,气氛颇为压抑,与其说是迎亲更像是去送葬。
爱德华王子与他的同伴坐在宽大的马车里。这马车并不舒适,虽然铺了厚厚的垫子依然颠簸,然而弹簧却还得等待快一百年才有人发明。爱德华王子从小身体并不算很好,因而马车里被放置了好几个暖炉,使得马车在冰天雪地当中依然温暖如春。
与王子在一起而有幸享受这一切的是王子的四位“玩伴”,与此时宫廷当中的形势完全相同,其中的三人分别来自西摩家族,霍华德家族和布兰登家族,这三家在未来的国王面前显然也要保持住势力平衡。爱德华从第一天起就知道,他不能与这三人当中的任何一位成为朋友,也不能与任何一位交恶,因为这会破坏平衡,而当平衡被破坏,在达到新的平衡之前,很多人的脑袋会落地,这就是亨利·都铎宫廷里的游戏规则。
然而第四位却是个例外。
爱德华看了看那个正在玩象棋的少年,他有着一头与自己一样黑色的头发,非常英俊,然而比自己却健壮的多,阳光从马车的窗户照进车厢,在他脸上映出一轮金色的光晕。他似乎感到有些晃眼,微微地抬起头,目光却正好与爱德华相交,他愣了一愣,随即绽放出一个漂亮的笑容。
罗伯特·达德利显然出身上无法与他的三位“同事”相提并论,他的父亲,约翰·达德利爵士,虽然也算得上是宫廷里有头有脸的人物,但依旧远远逊色于那三位大贵族,而他的儿子能够在王子身边当差纯粹是机缘巧合,他在一年前的一场宫廷宴会上与父亲一起出席,无意当中得了亨利的眼缘。罗伯特·达德利今年刚满八岁,但已经可以看出将来的风姿,不愧是成为历史上爱德华姐姐伊丽莎白女王一生挚爱的男人,爱德华看着他,若有所思。
与另外三人不同,罗伯特身后的势力可以忽略不计,因此他也最得到王储的信任,而他的父亲,那位著名的野心家,此时仍然还在艰苦地攀爬权力的高峰,这样的家族显然是未来君主建立自己势力的首选,不是吗?
罗伯特·达德利看着对面有些出神的王储,令人奇怪,这个裹成一团的小团子有时候看起来并不像一个仅仅四岁的孩子。罗伯特突然有些可怜他,自己的弟弟吉尔福德比他还大一岁,却远远比小王储更像一个孩子,也更加健康。达德利家的几个兄弟从小一起长大,关系极为亲密,而小王储却一个人生活在宫廷当中,周围环绕着野心勃勃的朝臣和严肃的女官,两个姐姐一个不苟言笑,而且对他态度微妙;另一个则仍然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,并且受到母亲波及而并不算受宠。而至于亨利国王……如今又有了那位新王后,一个德国人……恐怕后面的麻烦事还不少,而王储身在风暴中心,必然受到波及。
爱德华打开马车的窗户,想透透气,然而一阵冷风吹过,他不由得打了个喷嚏。几位少年侍从都有些紧张,威尔士亲王自从出生后身体就算不上好,亨利国王一直忧心忡忡,生怕丢掉了这个宝贵的唯一继承人。罗伯特眼疾手快,连忙一把关掉了窗户,又俯下身来,紧了紧王储披风的带子。“殿下小心感冒。”这一年来,他已经完全把王储看成了自己的弟弟。王子的脸因为多病显得有些苍白,配上继承自安妮·波林的法国式的精致五官更加让人怜爱,让他不由得想起自家夭折的幼弟查尔斯,那也是一个漂亮的孩子。希望他平安长大,罗伯特心想,但对于宫廷里的孩子而言,这也许都算得上是奢望。
“只是一阵冷风罢了,我并没那么脆弱,罗伯特。”爱德华对关心自己的少年微微一笑。最初与罗伯特·达德利相处时,他纯粹是出于投资未来的莱斯特伯爵的目的,然而这一年以来的相处,他们已经算得上是朋友了,也许并不是纯粹的朋友,但仍然是朋友。也许当罗伯特的父亲如历史上一样扯旗造反的时候,他能够给罗伯特留下一个爵位?自己的父亲当年与萨福克公爵也是好友,然而如今不也是互相算计吗?他有些自嘲地想。“我只是有些好奇罢了,毕竟往年的冬天宫廷一直都是留在白厅,这么早开始出巡,正好有机会看看冬天郊外的景色。”
“都是托克伦威尔先生的福。”亨利·布兰登勋爵有些阴阳怪气地说,他今年五岁,是萨福克公爵的唯一儿子兼继承人。未来的小公爵丝毫不掩饰自己的不屑,“啊,如今是埃塞克斯伯爵,是我失言了,殿下。”一个乡下旅馆老板的儿子竟然成了国王身边的第一重臣,说起来真是令人笑掉大牙。不过是父亲养的一条狗而已,如今当了掌玺大臣,就敢对着主人呲牙了!布兰登勋爵的表态引发了另外几位侍从的赞同,虽然他们三家并不算对付,可却都瞧不起暴发户克伦威尔的嘴脸,这样的话题显然最能够拉近彼此之间的距离。
“我听说克伦威尔给了荷尔拜因大师一大笔钱,让他把这位克里夫斯公主画的漂亮一点。”小王储的表兄,诺福克公爵的孙子托马斯·霍华德说道,他比王储大几个月,但是生的非常瘦小,让他看上去比自己的表弟还小。王储听了这幼稚的话没说什么,只是笑笑,汉斯·荷尔拜因那样把自己艺术看的比生命还要宝贵的人,会为了钱画一幅失真的肖像画?自己的这个表哥平时就喜欢收集宫廷里的这些风言风语,这想必也是他从哪里听来的传言。
“不过我听说这位公主的确长相平平,毕竟她是德国人,众所周知她们都长得像母牛一样。”约翰·西摩有些懒懒地说,他已经年满十岁,是这些孩子当中最大的,然而与其他人不同,他仅仅出身于西摩家的旁枝而已,“我听说国王原本要迎娶的是米兰的克里斯蒂娜。”
“那为什么没有成呢?”罗伯特有些好奇。
“那位克里斯蒂娜公主提出了一个要求,国王没办法满足。”约翰·西摩有些促狭地笑了笑,“她说如果她有两个头的话,她很乐意嫁给国王陛下。”他压低声音说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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